“先生,”何安书敲门进了书房,端着一盘精致点心站在我面前,满目期待,“您闲了尝尝我新做的火茸酥吧。”
我停了笔,见何安书脸上还沾着粉面,衣衫上湿了许多处,却是毫不在意般捧着碟子冲我笑着。
我净手尝了一块,外皮酥脆,内里火肉软嫩,味道着实不错,与他最初做的点心相比,进步了不少。
只是我愈来愈疑惑,他突然热衷于给我送吃食到底为了什么?我说过会留下他,再讨我欢心又有何用处?
我声色不动,嚼着点心望他,若有所思,他探不准我的想法,试探着将点心放到我桌上,轻声问着:“先生不喜欢这个吗?”
他捏着一块咬了一小口,笑笑:“味道确实不好,我下次做别的。”
“真喜欢做这些?”我擦了擦手,“给我做了这许多,无事相求?”
何安书面色茫然,反应过来委屈般皱了皱眉,垂头,“我并非…图利之人,只是想让先生高兴,您要是不喜欢我做这些,我不再做了。”
我蹙眉,思潮起伏,又盯着他看了许久,拿了一块火茸酥递给他,压下心底的别扭柔下声色,“喜欢,很好吃。”
何安书睁大眼睛,神情木然的接过眼前的点心,又是轻咬一口。
“您喜欢就好,我以后只做给您。”
中秋节渐近,屋外连绵阵雨,一场秋雨一场寒,习习秋风也渡来些许凉意。
起初给何安书的四本书他很快读完,我又拿了整套的四书五经给他,他面露难色压着眉头接过。
“早晨诵读,午后记背,晚上来背给我听,背不出五十戒尺,手上受着。”
何安书迟疑着点点头,扯了扯嘴角应下,为难之色更甚。
背诵的功课进行了几日,我不知何安书是真的不善于此,还是根本不认真背,站我面前念了许久,放下书却张口便忘,结结巴巴磨了一刻钟也背不出完整的几句,一连三日他都要在睡前挨上五十记戒尺。
红肿未消,又添新痛,我思忖着拔苗助长不可取,学并非一蹴而就,而他的背诵却是越来越差劲,我气他不用心,戒尺也越来越重。
第四日,他书也不带来了书房,在我面前站定十分干脆的伸出双手,毫无开口背书的意思。
我火气立时涌上,不知他在较什么劲,书不带,嘴不张,挨个打便想了事?
看他半晌,他却连头都不抬,我声色渐冷,“不想背?来我这使性子?你还记得你要做的是背书而非挨手板吗?”
他低了低头,声音低沉,“学生不敢。”
“不敢?”我气的使力戳戳他掌心,“那你这是做什么?”
三个问题只答其一,话也回不全,这是打算抗拒到底了。
何安书手臂抖了抖,抬直,仍低着头,“没背下来,找您领罚。”
“若是下了功夫,怎会背不下来?”疾言厉色的一句,他吓得一哆嗦。
“学生愚钝,比不得先生聪颖天资。”
我面色因他这句阴沉至极,眼神凌厉至逼人。
一阵无言,何安书终是回味过来话里的不当,冲我行礼致歉,道:“学生无意冒犯先生,只是学生当真记不住那些拗口聱牙之句。”
我气笑,冷嗤一声,移过眼不再看他,随手翻起书案前看了许久的古籍,“先贤智慧凝结之果,到你这里反成了拗口聱牙之句?”
何安书皱着眉一副不解的神色:“学生能领悟其中精妙之处还不行吗?为什么一定要字字句句的背下来?”
“为什么要背?”我冷哼,合上书页,覆手其上,“反复告诫过你的事情尚且再犯,你以为你真能记住?既记不住,何来传承?”
“熟读而精思,你不愿背,如何能化其言于口,悟其义于心?何安书,书到用时方恨少,你真愿做那胸无点墨之人?旁人怨典籍难求,恨读书不能,你呢?不识好歹!”
何安书抿唇,半垂着头盯着桌面,软下声来,说的颇为无力,“学生认真读了,道理也记了,只是您让学生一字不差的记诵,学生很难做到。学生还是认为,背诵没有意义。”
“道理你不是不明白,跟我犟什么?”怒气上涌,我提高了声量。
何安书怕我的劲似乎在这一句接一句的对话中消磨尽了,我话里怒意明显,他移开视线还是回了嘴:“没跟您犟,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的想法而已。”
“再说?”我气到无言,冷着眸子瞪着他。
他抬眼见了便低下头去,两手握在身前摸索一阵,忽然抬起右手抽了自己一记耳光。
“我错了,您别生气。”他抿了抿唇,干巴巴的说着,似乎也察觉到了话里的无济,换手又是一掌,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寂静屋内显得愈发响亮。
“我没想让您撤了背书的令,也没有真的不想背书,只是想跟您说说这些。是我不善辞令,屡屡出言相撞,对不起。”
“不善辞令,”我嗤笑出声来,“何来不善辞令,你振振有词的紧。”
他那一番话说的诚恳,却是避重就轻,一个“不善辞令”便将所有的无礼和不敬遮过去了?
他垂头跪下,无话,只是摇头,静默半晌硬是挤出了句“学生知错,请您责罚。”
他认错倒是认的干脆利落,可出口的话如何能轻易抹去,这副姿态只会让我觉得,眼下的认错是为了平息我怒气的权宜之计。
“站着。”冷言冷语的一句,见他起身,我绕过他离了此处。
前厅烛火燃尽,屋内昏暗,唯庭院中撒下一片月色,我独坐在夜色深处消磨火气,待平静了心绪,起身站在门旁望着庭内清冷月光,终是一声长叹隐入凉夜。
我再一次见识到了何安书的执拗,不过是背个书,却让他为难至此。
也罢,他不愿背我又何必强人所难,只会徒增烦恼罢了,况且何大人都未能劝动的事,我哪来的本事让他顺从于我。
回了书房,何安书仍旧站在原处,垂着的两手捏着身侧衣衫搓捻,我走近他仍低着头,瞧着神情低落了许多。
“日后诵读照旧,至于背诵……”
何安书突然出声打断:“学生不敢再敷衍,以后会好好背的。”
我沉默片刻,淡淡开口:“依你先前所言,背不住便换种形式,将书中道理口述于我,你能说出个七七八八,当日课业便算过关。”
他抬眼觑了觑我,又垂下眼帘应道:“是,谢谢先生。”
“但我不会轻易原谅你今晚的言行,意气用事、知而故犯、出言顶撞,这顿打你逃不过。先记着,日后再算账,明日跟我出去采买。”
“是。”何安书睫毛轻颤,听闻责打紧张依旧,可唇角眸中又流露出几分掩藏不住的笑意。
“去拿你今日读的书来我卧房。”
我先行回了卧房,在罗汉塌一侧铺上软垫,将笔墨纸砚放在中间的桌上,坐在另一边等何安书。
“先生。”何安书欠身施礼。
“跪上来,将你今日该背的内容抄十遍。”
何安书只愣了一瞬,随即脱鞋跪上了榻,取了纸笔半弓着身子伏在桌案上,翻书开始抄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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